第33章 破阵-《剑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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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再被陈平安来上这么一出?!止境武夫之下,见了面,难道要先给对方磕几个头吗?!
柔荑一想到这些就糟心至极,咬牙切齿与那王制承诺道:“就杀他!事成之后,战功均分。如果竹篮打水一场空,一切后果,由我承担便是!”
蛮荒这边,其实前不久也有一位新王座,刚刚跻身了十一境,但是等她从那座山巅返回人间,只说没有见到任何景象。那座山巅,空无一人。
王制传来的心声略显急躁和愤怒,“柔荑道友,还不速速撤掉那柄拂尘?!”
柔荑犹豫了一下,还是朝战场遥遥招手,将那化虹围城的拂尘给收回手中。
没有了这把拂尘的阻隔,位于那座“演武场”边缘地界的妖族便被殃及池鱼,只好继续疯狂后撤。
鼓上女子,折腰而舞,摔出两只水袖。
身体后仰,她刚好转头看见那位气态雍容的女冠,顺便闲聊一句,好奇询问道,“柔荑姐姐,你真是黄鸾的转身啊?”
旧王座大妖黄鸾,陨落于惨烈的剑气长城战场,至死未能涉足浩然天下一步。
而这位道号硕人的女冠,在蛮荒属于散修,曾经停滞在仙人境瓶颈多年。她在剑气长城,宝瓶洲老龙城和大渎战场,她都有过凌厉出手的详实记录。
照理说,双方怎么不都沾边的。
女冠笑着点头,不介意跟这位晚辈挑明自己的根脚,泄露了许多内幕,“我其实是黄鸾斩三尸而出,本该作为黄鸾未来行合道之举的大道资粮,我即便心有不甘,对此亦是无可奈何。”“只是黄鸾在剑气长城战死,形势便颠倒过来,大概是周密对其失望至极,觉得他即便去了浩然天下,再碰到一二机缘,依旧是注定合道无望了,便被周密悄悄吃掉,不过周密将黄鸾的那些残留本命物,小炼的秘宝,数十座遗址,都转赠于我,终于反客为主,得以继承正朔。”
年轻女子闻言咋舌道:“真是大道凶险呐。”
柔荑微笑道:“我倒是觉得天无绝人之路。”
年轻女修嫣然笑道:“也对。”
虽说黄鸾在蛮荒山巅,私底下被袁首、仰止他们瞧不太起,属于旧王座垫底的货色。
他们只要提起黄鸾,也是贬低多于褒奖,说他毕生追求的,都是花里胡哨的玩意儿,在飞升境一层,还能抖搂几分威风,遇上真正的强手,便要露怯。道心不坚,走了歧路,此生难证大道。
确实,黄鸾孜孜不倦追求于一事,不是竭尽全力拔高杀力,他就是凭借得手的几幅古图秘本,以它们作为底稿,试图打造出一座他心目中、想象而出的“天帝宫阙”。
比如那头化名袁首的搬山老祖,同为旧王座,就十分鄙夷以道场宏大、法宝极多著称于世的黄鸾。将其贬低为一个捡破烂的货色,玩物丧志,对于合道一事全不上心,意志消沉,道心不振。
这就有点过于小觑黄鸾了。
毕竟黄鸾也想要以斩三尸而出的“硕人”作为合道之阶梯,只等后者跻身飞升境,就要下嘴。
不管怎么说,在雨笼他们这些年轻一辈的妖族修士眼中,已成老黄历的黄鸾,还是当之无愧的王座实力,尤其要比许多新王座更加名副其实。
绯妃与之关系较好,曾经也对这位道友有过一番劝诫,“生死一来,如何抵敌?”
不管山上怎么评价黄鸾,柔荑都是要感激这位“正主”的。
总计百余的宫观宝殿,亭台楼阁,古真洞府,金仙遗迹等等,黄鸾皆是中炼,免得过于鸡肋,将来合道之时,拖累身形,妨碍上升。
真正被黄鸾大炼为本命物的“道场”,只有有三座。
都留给了柔荑。
只说他留下的五行本命物,就极为珍稀,堪称世间最好的一套“五行”至宝。
黄鸾曾经在漫长的修道生涯,致力于大炼出世间最佳的五行本命物,在这个过程当中,黄鸾不断炼制、筛选、淘汰更换了足足一百三十多件本命物,最终炼化出了两仙兵和三件半仙兵品秩的五行之物。
虽说在剑气长城,黄鸾身死道消,损毁了其中两件,破损了一件,但是柔荑很快获得了两件火属、水属崭新至宝,并且逐渐修缮了那件品秩降低的木属本命物。如此一来,哪里只是做好了飞升,简直就是打好了合道之基础。
暗中赠予她两件至宝的,正是周密。
事实上,连柔荑之前的那个道号,“硕人”,都是周密帮忙取名的。
当年柔荑自嘲不已,她这种三尸之流,恐怕连那荒郊野岭游荡的鬼物都不如,也配自称“硕人”吗?
那位温文尔雅的蛮荒文海,当时只是与她微笑点头,说可以的。
受阻于宝瓶洲那条大渎,蛮荒大势已去,她通过一条海上归墟通道返回家乡,等到了三教祖师散道,她很快就跻身飞升境,依旧受惠于周密当年的一场指点迷津,让她到了浩然桐叶洲,最好占据一副气运浓郁的绝佳皮囊,借机瞒天过海,说不定将来会有奇效。
而这副皮囊、或者说是残余魂魄的旧主人,便是桐叶洲某座宗门开门揖盗、导致道脉断绝的罪魁祸首。
此刻柔荑轻轻叹了口气,抬头望向天幕,周密先生,你怎么可能会输呢。
战场那边,一人持枪的隐官,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蓦的“花开”。
四个王制都被铁枪当场砸中或挑飞,一幅幅金甲道身在空中迸溅开来,战场四方,如同各自下了一场稀碎的金色雨水,泼洒在妖族头顶。
金色流水在地上聚拢,缓缓升高,重新变化出金甲神人的容貌。
但是每一位金甲王制周边的妖族都已经失去了生机,在它们尸体之上冒出丝丝缕缕的“香烟”,往覆在王制脸上的面甲掠去。
这幅场景,王制的举动,真是字面意思上的“往自己脸上贴金”了。
原来战阵所有的兵力战损,不管是蛮荒己方的,还是浩然的,都会化成王制自身大道的资粮,进阶的铺垫。
所以不是冠冕堂皇简单一句“战场之上,生死自负”,说到底,还是王制根本无所谓折损。
故而只要置身于战场,这头新王座只要不被斩杀,王制就永远没有败仗。
难怪说只有爹娘取错的名字,江湖上没有给错的绰号,山上也没有取错的道号。
见那王制竟然还是没有下定决心,柔荑也只好压下心中的那股烦躁之意,稳了稳道心,她以心声转去询问鼓上起舞的女子,“雨笼,你对隐官了解颇多,觉得他此举意欲何为?”
闺名雨笼的女子,已经力竭,呼吸不稳,若是分心与柔荑对话只会让鼓声走调。
她便听了柔荑的劝说,暂时休歇片刻再去重新擂鼓。轻盈身形从鼓面飘落在地,她收起了那件彩衣法袍,换成了一件灵鹫纹锦袍,轻声说道:“测量。”
雨笼补充了一句,“精准评估新蛮荒的精锐战力。听说他当了国师,那么大骊铁骑是参照物,现在我们这支精锐也是。”
柔荑点点头,她还在惋惜那拨年轻天才的折损,只因为她至今还没有在新蛮荒,发现类似当年甲申帐的存在,本来雨笼这个丫头是有一定机会,她可以带着他们一起成长起来。
柔荑虽然不算擅长战场谋划,但是亲身经历过那么多场战役,她太清楚“山下”和“士气”两个词语的重要性了。
斐然心性足够好,修行资质也极佳,但是他战功积累不够,声望不足,如果不是白泽支持,又是文海周密登天之前钦点的共主人选,其实斐然很难坐稳那个天下第一人的位置。但是等到那拨远古大妖被白泽喊醒,浩然逐渐在蛮荒站稳脚跟,稳扎稳打,一点一点蚕食蛮荒疆域,改变“天时”,毫无建树的斐然就有些岌岌可危了,不过他跟蛮荒大道显化而生的晷刻结为道侣,倒是解决了燃眉之急。某些新王座们,也只得捏着鼻子继续认他当第一高位的天下共主。
在雨笼看来。
如果说打赢今天这场仗,是硕人和王制两位主帅的职责。
打赢两座天下的最后一场仗,才是那个男人的职责所在。
只是这种心里话,总不好跟柔荑姐姐挑明说啊。
柔荑手捧拂尘,以心声说道:“雨笼,浩然有句古话,千金之子坐不垂堂,于你而言是适用的。”
官巷有个被视为宝贝疙瘩的孙女,也一直盛情邀请隐官当他的孙女婿,到时候就是一家人了,自会鼎力支持他替换掉斐然,当上新任蛮荒共主,立教称祖又有何难,中土文庙那边,别说副教主,连个祭酒、君子头衔都肯不给你,那你就在蛮荒当个教主,岂不痛快?
而大妖官巷的孙女,正是这位战场擂鼓助威的彩衣女子。
柔荑难免有些羡慕,官巷道友确实有个好孙女。
雨笼重新跃上鼓面,这次却没有擂鼓,而是趺坐,她作怀捧某物状,望向战场那边的一袭青衫,嘿,隐官真是英俊唉,百看不厌呐,好看好看。
她低下头,手指轻轻捻动,默念了一声“隐官”,铿然作响,纤纤玉指如在拨弦。
不知是何神通变化,她怀抱一只凝为实物、只是暂时无弦的彩漆琵琶,抬起头,闭眼竖耳倾听状,记忆那一袭青衫落在战场中央之时,山呼海啸一般的“隐官”。这位道号“金声”的年轻玉璞,正在以本命物和秘法,收集,溯源,归拢那些看似已经随风飘散的声音,天地间,飘荡起无数条丝线,终于缓缓凝出一条琵琶弦。
柔荑惊讶,劝阻道:“不要冲动!”
雨笼只是不听,双指拨动那根琵琶弦,双指被瞬间割破,鲜血流淌。
就像响起了一阵远古大地的悠扬号角,正在鼓动曾经的人间诸族,向上征伐旧天庭。
年轻女子神色平静,一根根不断被琵琶弦切断手指,坠落在鼓面。
杀隐官而已!
与此同时,柔荑心湖响起一个沉闷嗓音,“柔荑道友速速助我杀敌!”
柔荑再无任何犹豫,就要出阵,要与王制联手,动用那杀手锏,对付隐官。
就在此时。
柔荑道心紧绷,瞬间祭出了五行本命物,出现了一幅悬空的山水花鸟画卷,不但如此,她还一丢拂尘,拂尘飞旋,在大纛附近再画出一座五岳并峙的大阵,她自己则现出一尊极为精粹的丈余金身,亲自挡在站鼓之前,挡在那个已经十指尽断的年轻女修身前,即便一位新王座如大妖此术法迭出,却依旧被那一杆势如破竹的长枪,直接刺透脖颈,再打穿身后女修的胸膛,就好像将她们串成了糖葫芦,去势不减的长枪将两位女修一起抛向远远的战场后方,继续撞杀妖族于一线之上。